CP:元稹X白居易←劉禹錫
人物性格多作者妄想,和歷史上沒啥關係
還在寫,結局還沒想好,HE或BE都有可能,介意者慎入
【請勿以任何形式轉載本文,君子請自重】
第一章 長安古憶
車轔轔,馬蕭蕭,路上行人熙來攘往,從四方匯聚於天子腳下。
天是藍的,雲是白的,城門四周站著筆挺的衛士,腰間佩刀,神色肅穆,「長安城」三個古樸大字懸於皓皓青天,在烈日的照耀下,朱紅色的匾額有些斑駁,說著這座城池百年來經歷的風霜。
白髮蒼蒼的老人和年方及笄的孫女推著炭車,方走到城門,便被守衛攔下,問道:「哪裡來的?要進城嗎?」
「是我啊。」
「哦,朱老丈啊!一時眼拙沒給認出來。」
守衛認清來人,是住在城南的朱老丈與他的孫女白雪,他們祖孫總在城外砍柴,伐薪燒炭,給城裡的富貴人家送炭火,由於物美價廉,燒成的炭又不起煙,很是受到好評,大約每三日便會進一次城送炭。
「進去吧!」時常見到的熟人,城中又無甚大事,守衛一揮手,便放他們走了。
「謝謝大人。」朱老丈和白雪向侍衛彎腰道謝,繼續推著那車黑沉沉的炭進城了。
日正當中,烈日刺得人睜不開眼,孫女倆走了大老遠路,累得腰都挺不直,長安城裡車水馬龍,過往行人不計其數,有身穿綢緞的達官貴人,還有埋首苦讀準備應試的書生,以及金髮碧眼、衣著奇特的胡人。
「爺爺,喝點水吧。」好不容易尋了個偏遠空地,白雪遞了腰間葫蘆給朱老丈,忽然聽得自己的炭車發出一些雜音,祖孫倆對望一眼,均覺怪異。
「哇啊,終於到了,這裡就是長安城吧!」忽然之間,炭車裡蹦出一顆烏黑的人頭,白雪一聲驚呼,往後跌倒,眼看就要摔在地上,一隻強壯的手臂拉住她,把她往懷裡一帶,柔聲道:「小姐,你沒事吧?」
「啊啊啊!」
一個渾身髒兮兮的小夥子從炭車裡跳出來,一手扶著白雪的肩,另一手毫不客氣搭在她的腰上,兩人曖昧無比。
「放開我。」身為一個尚未出嫁的黃花大閨女,從小又做慣了粗重活,白雪從未和任何男子有過這麼近距離的接觸,不免侷促不安,便死命掙扎。
似發現她的不安,小夥子放開她的肩,手指按上她的唇,說道:「彼其之子美如玉,姑娘定不會如尋常鄉野蠢婦般高聲吶喊、四處聲張,對吧?」
「這、是在說我?」白雪眨了眨眼睛,這個小夥子行跡雖然可疑,但長得可真是……一表人才!
小夥子雖然窩在炭車裡,衣衫襤褸、蓬頭垢面,臉上黑一塊灰一塊,但他有一雙自信滿滿的眼睛,還有一張招人喜歡的皮相,雖然沒有亮麗衣裝,但仔細一看,眼角眉梢帶著淺淺的笑意,似笑非笑,十足風流,實在稱得上美男子。
小夥子的眼神愈發深邃了,他壓低嗓子,聲音充滿磁性,「此處除了姑娘之外,這裡難道有第二個氣質脫俗、才貌出眾的天仙?」
讓人這麼一讚,白雪心醉的飄飄欲仙,「可是我是個鄉下姑娘,成天燒炭,手都粗了。」
「讓我看看。」小夥子搶過白雪的手,定神細視,心疼地揉著,「多可惜啊,這麼美的一雙手,姑娘該拿的不是炭火,而是那一束束嬌豔欲滴的鮮花。」
「公子……」白雪頭暈目眩,只覺得自己飄飄欲醉,幾乎要昏迷了。
「你這登徒子,快放開我孫女!」朱老丈在一旁簡直看不下去,哪裡來的狂蜂浪蝶,淨說些噁心巴拉的混帳話,怒道:「你要是再口沒遮攔,我就……」
小夥子眼明手快,一把抓住朱老丈,及時搶下那塊即將要往他頭上砸的木炭,正色道:「這位老丈,我看你不是一般人。」
小夥子緊接著又說道:「實不相瞞,在下曾讀過幾年書,會算文王卦,我看老丈的面相,炯炯有神、氣宇軒昂,是福澤深厚之人,不會久居人下。」
「真的嗎?可我沒讀過書,大字不識幾個,這輩子只會砍柴。」
小夥子轉過身去,掐指一算,面色凝重,朱老丈趕緊繞到他面前,小夥子又轉過去,背對著他,伸出另一隻手凌空比畫,不知算些什麼。
「大喜大喜,大大的喜事啊!」算罷,小夥子又轉了回來,整衫斂容,對著朱老丈深深一揖,姿勢標準而優美,「真是恭喜老丈了。」
「喜從何來?」
「我方才掐指一算,老丈今日出門遇貴人,這砍柴燒炭的工作,恐怕不必再做了。」
「咦,真的嗎?」朱老丈和白雪面面相覷,皆不知所以。
「這樣吧,今日相逢即是有緣,我給兩位指條明路。」小夥子指著城南守位站崗處,煞有其事地說道:「南方屬火,老丈以燒炭為生,日正當中出南門,火德大盛,這是上上吉兆,是貴人相助之相。」
「貴人?」
「接下來的話我只說一次,老丈記牢了。」
「是是,先生請講。」
小夥子一下升級成先生了。他遙指南方,極目窮盡,沉聲道:「貴人在南,老丈身上應配戴紅色事物,例如腰帶,可順著南方走,出城三里,遇水便往左轉,如此大事可定。」
朱老丈半信半疑,問道:「先生所言不假?」
小夥子瞪大眼,哀傷地瞧著朱老丈,嘴唇稍動,似要說些什麼,但終究隻字未提,垂下長長的睫毛,嘆道:「老丈既然不信,便算在下多嘴了。」
小夥子本就生得好看,如今神色哀戚、鬱鬱寡歡,一副受盡委屈的模樣,惹得朱老丈惻隱之心大動,所有猜疑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。
「先生勿悲,是老朽錯了!」朱老丈在心裡暗罵自己迂闊,眼前這名少年分明是個品行高潔、飽讀詩書之人,像這種熱心助人又忠厚善良的年輕人,現在社會上已經不多見了,自己還這樣猜忌他、懷疑他,雖說世風日下,但小夥子分文未取,又不曾從自己身上得到什麼好處,怎麼能老把人往壞處想?
思即此,朱老丈更覺得自己壞透了,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,急忙對小夥子作揖拜謝道:「多謝先生指點,老朽若得遇貴人,發跡之後,定要重重達謝先生,不知何處去尋?」
「大恩不言謝,在下祝老丈大吉大利,萬事如意。」小夥子又是輕輕一笑,揮揮手,飄然而去,留下癡癡悵望的朱老丈和白雪。
「施恩不望報,今日老朽才見識到何謂真正的讀書人。」
「多情而不濫情,白雪今日也見識到何謂真正的君子。」
祖孫倆目送那漸行漸遠的背影,高挑清冷的身形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,多麼超然,多麼獨立!紅塵如夢,他便像一陣煙霧般,來去不溜蹤影,留下幾許欲說還休的線索,有如春風拂面,教人心馳神往不已。
長安的春花,又紅了一季。
* * *
「唉,免錢的破車坐了這麼久,累得本公子腰都快斷啦。」不過才過了一條街,小夥子方才風度翩翩的模樣已蕩然無存,很沒有氣質地坐在路邊納涼,也不顧旁人側目。
裝模作樣的走了好一陣子之後,確定沒有人追來,小夥子吃力地垂著肩膀,自言自語,「虧我反應快,一路上能言善道,才都有免錢的車子坐,不然就我那幾毛家當,買不了馬,也僱不起車子,就靠一雙腳,還不知走到猴年馬月。」
一邊揉著酸痛的屁股,一邊瞪大眼睛四處張望,小夥子一臉興奮之色,喜道:「這裡便是我日思夜想的長安嗎?」
城門高聳,巷道寬闊,方方正正的長安大街肅穆莊嚴,在烈日的照耀下顯得格外氣派。小夥子開心地在街上走著,東逛逛,西看看,大街上人潮洶湧、車水馬龍,即便停在原地不動,都會不自覺被人群推著往前。
長安建城已近百年,據說前朝隋文帝建國,原本打算定都於漢代長安舊城,後來因原本的城池破敗已不堪使用,再加上水源污染嚴重,便在長安城東南龍首塬南面另選一塊川原秀麗、卉物滋阜的風水寶地建造新都,並定名為「大興」。
大興城由天下第一的建築師宇文愷主持興建事宜,費時九月建成,可惜這位皇帝沒有享受新都太久,很快便駕崩了。隋文帝死後,其子隋煬帝即位,但這位新君好大喜功、窮極奢侈,一生以享福作樂為目標,尤其喜愛江南美女,為了一親芳澤之便,他不惜重金開鑿運河數條,以水路打通南北交通,並於大興宮外增建「外郭城」,至此,大興城雕樑畫棟,美若天上仙宮。
可惜城郭雖美,隋煬帝卻暴虐無道,致使楊氏君天下兩代而亡,後來太原李氏承受天命,高祖李淵建立唐朝,將「大興」之名重新改回「長安」,一來有繼承漢家正統之意,二來也意味著李氏政權長治久安,將會在位治世萬萬年。
高祖駕崩之後,後代繼位的皇帝繼續增建長安城,太宗年間新蓋「大明宮」一座,玄宗年間又添「興慶宮」一座,數代積累下來,城池的規模已遠遠超越前朝,人口更多達百萬之巨,千古以來從未出現過這麼繁華的城市,大唐國力之盛到達了頂點。
「朱雀大街、朱雀大街!朱雀大街在哪兒呢?」
長安最熱鬧的地方便是朱雀大街,小夥子隨便拉了個路人問路,卻換來一陣嗤笑,「小子,你走的這條就是啦!」
據說當年宇文愷將長安建為一座長型對稱宮闕,達官顯貴與富商大賈們為得天恩,喜歡擇皇城周圍居住,放眼整座長安,最熱鬧之處當為城南,皇城之南有門三座,名曰「朱雀門」、「上安門」、「含光門」,其中朱雀門位於城南正中,出了此門便是名聞天下的「朱雀大街」。
朱雀大街為長安城之中心,位在南北中軸線上,由此又衍生出東西向的岔道七條、南北向的岔道五條,沿著朱雀大街行走,可以貫穿整座長安,街邊與岔道之間分布著中央官署和太廟、社稷等祭祀建築,是全天下最熱鬧的地方。
「這裡實在是太美了,難怪許多文人來了長安以後,一生便不想走了。」
小夥子走在朱雀大街上,被眼前繁華炫目所迷,許多工程正在進行,一座又一座的客棧酒樓高高築起,可與烈日爭輝。路邊雜耍的胡人表演著中原未見的戲法,酒肆裡的胡姬不若中原女子內斂害羞,大大方方地站在街邊招攬生意,當壚美酒一醰一醰舀起,教人未飲便先醉了一片。
「舅舅常說安史亂後長安已大不如前,衰敗後尚能如此,那麼全盛時期的長安又是什麼樣子?」
唐玄宗天寶十四年,安史亂起。翌年,安祿山叛軍先攻潼關、後陷長安,玄宗聞訊倉皇出逃,行至馬嵬驛時,六軍誅國忠、縊貴妃,玄宗惶惶南北、碌碌西東,禪位皇太子李亨,是為唐肅宗。當地民眾護送肅宗北上靈武,安祿山則稱王天下,自號「大燕皇帝」,改元聖武。
天子出逃期間,長安無主、叛軍肆虐,幸有名將郭子儀率軍平亂,先後收復洛陽、長安兩京。安史之亂歷時七年,唐朝由盛轉衰,美若天上仙宮的九重城闕城再也不復當年盛況,它飽經戰火蹂躪,好似美人暮遲,在無情的鐵蹄下碎成一片一片,隨著大唐的國力煙消雲散,一朝齏粉,隨風飛逝。
「也罷,我既降生此世,冥冥中自有天數,雖未能親眼一睹貞觀、開元之盛,今日所見卻也不差。」小夥子一向樂觀,仍然嘻嘻哈哈逛著長安城,一派爽朗豪邁。
「只是我來此是要應試的,舅舅與母親再三吩咐,要我務必考取功名光宗耀祖,本朝科考素有通榜之風,須尋名流干投行卷,前朝有王右丞獻〈鬱輪袍〉,本朝又有白樂天『野火燒不盡,春風吹又生』之警句,我一介寒門、舉目無親,又要投至何處?」
正在苦思之際,忽聽得一過往路人作書生打扮,閒談道:「快點哪,王公子今日在將進酒結社賦詩,整個長安城喊得出名字的都去了,咱們也快點去搶個好位置,免得去晚了沒戲看。」
另一書生與他並肩而行,哂笑道:「將進酒什麼地方?一進門銀子就像水一樣,白花花地流出去,樣樣都要錢,尋常人哪裡進得去。」
「無妨,今日王公子包下整棟將進酒,人人皆可入內一觀,以文會友,不要你一文銀子,自有人買單。」
「有這麼好的事?」
「依我之見,定是今屆恩科將至,春榜動,士子們都想造勢增加知名度,弄這個場子名為鬥詩,實則想要出名,讓考官們對自己有印象。」
「那王公子不是吏部尚書之子?只要他父親為他說項,將他的詩文拿給文壇領袖一觀,上榜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,何須多此一舉?」
「豪門嘛,總喜歡做一些特異之舉,你以為人人都像白學士,都寫得一首好詩,可以『有句如此,居有何難』?不世出的大才也就那幾個,餘人行卷干謁,多半是博個美名,塑造雅好詩賦的形象,盼能中舉吧。」
「這豈不是沽名釣譽?」
「這話是你說的,我可沒說喔。」
「哈哈哈,都不說了,咱們這就去將進酒,湊個熱鬧。」
「兩位兄台止步。」兩個書生聊得正開心,忽然一個年輕小夥子從天而降,不知哪裡竄出來的,大喇喇擋住他們去路,嘻嘻哈哈道:「兩位兄台,方才你們說的那間將進酒怎麼去?」
「你偷聽我們講話!」
小夥子聳聳肩,一臉無辜,「兩位高談闊論,說得喜上眉梢,聲音大得方圓十里都聽得見,我只是剛好站在兩位旁邊,用不著『偷』便聽見了。」
「你!」
「唉,問個路而已,火氣何必這麼大。」
「就你這樣子,城外打柴的吧,去將進酒有何貴幹?」
「兩位這副尊容都敢進去,我有何不敢?」
「你、你繞彎子罵我等!」
書生氣將不過,正欲再辯,同行的另一名書生勸道:「算了,聖人說非禮勿言,與此等油嘴滑舌之人更無須多作口舌之爭,我們還是快去,免得沒位子坐,豈非得不償失。」
「慢著。」見兩名書生掉頭就走,小夥子再次張開雙手攔下,「兩位看樣子都是讀書人,我也讀過幾年書,與兩位一樣都是聖賢之徒,何不行行方便?」
「將進酒只招待達官貴人,縱然今日情況特殊,像你這樣衣衫不整之人,去了也會被當作乞丐擋在門外,你若想入內一觀,勸你還是先置辦一套新衣再去吧。」
「置辦一套新衣……」小夥子皺眉苦思,無意間抬頭,正好見到對街「錦雲軒」三個大字招牌掛在眼前,進進出出全是衣著光鮮的太太小姐,小二們都在門口招攬生意,不是賣布裁衣的又是什麼?
看看自己一身髒,自古以來都是人要衣裝佛要金裝,雖然自認為文壓太白才勝子建,又兼有擲果風采、側帽氣度,但若不弄一套像樣的衣服穿,恐怕在才名傳遍長安之前,要先另類的「名揚天下」了。
「也罷,是時候該置辦一套新衣了。」小夥子微微一笑,當即跨過大街,走入錦雲軒。
* * *
「店家,快點啊,把你們店裡現成已裁好的衣服拿出來,要絲的不要綢的,本公子急著用!」
「這位客倌,您……」
貴客臨門,本該令人笑得闔不容嘴,可如今這位客人全身骯髒、衣衫粗俗,怎麼看都是阮囊羞澀的主;但他偏又生得人模人樣,眉目間自信滿滿,口氣也不小,倒像是落難的貴族,小二哥打量了半天,實在看不出什麼來路,只好去後堂請出掌櫃親自出馬。
小夥子拍了一下桌子,氣呼呼的,吼道:「人呢!還不快把東西拿上來!」
「就來,就來。」掌櫃的果然見多識廣,倒了一杯熱茶,送上幾套中等價位的成衣,一邊和小夥子周旋著:「這位公子,好面生啊,怎麼稱呼?」
小夥子一邊翻撿衣物,一邊嘆氣道:「別提了,真晦氣,我家那婆娘今日不知發的什麼瘋,竟把我從車上推下來,跌進爛泥坑了,而且掉頭就走,真把我扔在那裡,子曰:『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。』於我心有戚戚焉哪。」
「這、尊夫人脾氣也忒大了。」
「不過就是與教坊的薛姑娘路上碰見了,人家姑娘有禮,與我問安,家裡那潑婦打翻了醋罈子,揪著我耳朵問我昨晚上哪兒了,我答得不順她心意,她便推我下車,眼睜睜看我摔在爛泥巴裡,又不許小廝來扶,還把人遣走了,存心鬧我笑話。」
教坊名伎薛濤,素有「長安第一美人」之稱,此女有沉魚落雁之貌、閉月羞花之容,工琵琶、善音律、通詩文、精書畫,其父薛鄖本為朝廷命官,父亡後與母相依為命,家道中落,不得已淪落樂籍,多少王孫公子為她癡迷,日夜徘徊教坊不肯離去,只願見她一面。
薛濤心性高潔、淡泊名利,雖淪落風塵,卻不與俗同,自有一股高貴清雅的氣質,當時的劍南西川節度使韋皋十分喜愛薛濤,多次將其召到帥府侍宴賦詩,還突發奇想授予薛濤「校書」一職,雖然上表朝廷未被准奏,但「薛校書」之名不脛而走,廣為流傳。
掌櫃眨了眨眼睛,「公子既與薛姑娘相熟,想必非富即貴。」
小夥子笑而不答,只是對著掌櫃微笑,十足竊玉偷香的模樣。
「公子別閒著啊,多看看,這幾套可還滿意?」掌櫃也跟著笑,而且笑得眼睛都彎了,趕緊在後邊揮手比劃,暗示下人把眼前這些衣服都撤了,另換上一批高級材質。
「嗯、尚可,情況緊急,湊合著穿也成。」
小夥子眼光甚好,挑了一件黑色真絲繡竹紋大氅,配玉牙腰帶,佐以環琅佩飾,他本就生得好看,如今衣裝打扮起來,更是風度翩翩、氣宇軒昂,儀表氣韻不一不是上佳,店裡挑選的姑娘小姐們都不自覺停下動作,偷偷打量他。
「公子果然一表人才啊!」掌櫃愈發殷勤了,不僅將稍涼的熱茶撤下,趕緊命人添上一杯新的,連茶葉都跳了兩個等級,換成四日前從江南加急送來的雨前龍井,「尊夫人愛夫心切,雖然舉指失儀,卻看得出對公子十分在意。」
「什麼舉指失儀,那婆娘太過分!要不是忌憚著岳丈,回頭休了她。」
「尊夫人家裡是……?」
「范陽盧氏。」
「公子好福氣,娶了五姓女啊!」
小夥子一甩衣袖,頗不以為然,「哼!她明知我與王兄有約,今日正午時分必到將進酒,卻偏偏推我入泥巴,連個小廝也不留,我狼狽被萬分,眼下走回府裡換裝也遲了,只好拖著一身髒,隨便找間店把衣服換了,現如今我還趕著要赴詩會呢。」
「原來公子是風雲詩社中人,將進酒那邊熱鬧的很,消息傳得滿大街都知道了。」掌櫃一邊奉承,一邊歡喜在心裡,暗忖釣了一條大肥魚上鉤。
「糟糕,就快遲到了,這會沒工夫和你說話,多少銀子記帳上,等會兒送來將進酒。」
「是是是,請問公子大名?」
小夥子正要回答,卻忽然被人打斷了,「掌櫃的好記性,這樣大富大貴的公子卻沒記著,不怕跑了財神爺。」
如銀鈴般的笑聲在耳邊響起,接著便聞到一股幽香,美麗的姑娘翩翩走來,身著淡紫色霓裳,對著小夥子淺淺微笑:「公子,今早的事害你受累了,都是奴家不是,這便向你賠禮。」
「你……」
姑娘一抬頭,膚如凝脂、眼若星雲,髮如檀木、腰如楊柳,一點朱唇殷似血,整個人彷彿一樽精雕玉琢的藝術品,美得不似人間來。
見小夥子還在發楞,姑娘又是盈盈一笑,「怎麼,早上才見過的,現在便忘了,教人好不傷心哪。」
「薛、薛姑娘!」
小夥子那雙眼珠子瞪得幾乎掉到地上了,眼前這位,莫非就是艷名滿天下的長安第一名伎,有「女校書」之稱的薛濤?
「薛濤見過公子。」
「呵呵……我倆真是有緣……」小夥子心裡在泣血,他是走了什麼霉運啊,一輩子胡說八道靠張嘴縱橫天下,何曾踢過鐵板?這會兒瞎扯過頭了,正主兒居然就在自己眼前,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,歪打正著啊。
掌櫃在旁問道:「薛校書可有挑到滿意的?」
「有,看上眼的憐兒都記下了,等會兒勞煩掌櫃和她核對,樣式和布料的搭配她會細講。」
婢女憐兒微微點頭,向掌櫃示意無誤。
「姑娘竟然也在錦雲軒,真有緣啊。」小夥子乾笑兩聲,一邊敷衍應對,一邊在心裡推敲,眼前這場子該怎麼收才圓得過去。
看樣子,這位薛濤姑娘八成早就在店裡,而且還是常客,如此身分的名媛,後堂怕是有雅間一類的寧靜內室供她細選,方才自己說得天花亂墜,掌櫃也不起疑,想必是知道薛濤就在堂後,若是有假,自然被戳穿。
小夥子在心裡暗罵了聲長安人奸詐,又慶幸自己好運,看來這薛濤姑娘是有意幫自己圓謊啊。
「公子為夫人所累,實在是奴家惹出的,往日公子也曾贈送奴家許多財物,奴家正盼望著,要尋一樣襯得起公子身分的禮物回贈,苦惱許久也想不出來,今日天可憐見,有了這樣的機緣,這衣服便算是奴家送給公子了。」
薛濤話一說完,憐兒馬上掏出錢袋,說道:「掌櫃的,小姐今日所選的布料,還有公子的衣物,在此一並結清。」
小夥子笑得十分尷尬,「這、本公子一生從沒讓姑娘家幫我結過帳啊,哈哈哈……」
「惟有如此,才會刻骨銘心,公子便永遠忘不了我了。」
小夥子還沒弄清楚薛濤此舉用意,已被美人挽住手,拉著他走出錦雲軒。
【請勿以任何形式轉載本文,君子請自重】 目錄←本頁→02
人物性格多作者妄想,和歷史上沒啥關係
還在寫,結局還沒想好,HE或BE都有可能,介意者慎入
【請勿以任何形式轉載本文,君子請自重】
第一章 長安古憶
車轔轔,馬蕭蕭,路上行人熙來攘往,從四方匯聚於天子腳下。
天是藍的,雲是白的,城門四周站著筆挺的衛士,腰間佩刀,神色肅穆,「長安城」三個古樸大字懸於皓皓青天,在烈日的照耀下,朱紅色的匾額有些斑駁,說著這座城池百年來經歷的風霜。
白髮蒼蒼的老人和年方及笄的孫女推著炭車,方走到城門,便被守衛攔下,問道:「哪裡來的?要進城嗎?」
「是我啊。」
「哦,朱老丈啊!一時眼拙沒給認出來。」
守衛認清來人,是住在城南的朱老丈與他的孫女白雪,他們祖孫總在城外砍柴,伐薪燒炭,給城裡的富貴人家送炭火,由於物美價廉,燒成的炭又不起煙,很是受到好評,大約每三日便會進一次城送炭。
「進去吧!」時常見到的熟人,城中又無甚大事,守衛一揮手,便放他們走了。
「謝謝大人。」朱老丈和白雪向侍衛彎腰道謝,繼續推著那車黑沉沉的炭進城了。
日正當中,烈日刺得人睜不開眼,孫女倆走了大老遠路,累得腰都挺不直,長安城裡車水馬龍,過往行人不計其數,有身穿綢緞的達官貴人,還有埋首苦讀準備應試的書生,以及金髮碧眼、衣著奇特的胡人。
「爺爺,喝點水吧。」好不容易尋了個偏遠空地,白雪遞了腰間葫蘆給朱老丈,忽然聽得自己的炭車發出一些雜音,祖孫倆對望一眼,均覺怪異。
「哇啊,終於到了,這裡就是長安城吧!」忽然之間,炭車裡蹦出一顆烏黑的人頭,白雪一聲驚呼,往後跌倒,眼看就要摔在地上,一隻強壯的手臂拉住她,把她往懷裡一帶,柔聲道:「小姐,你沒事吧?」
「啊啊啊!」
一個渾身髒兮兮的小夥子從炭車裡跳出來,一手扶著白雪的肩,另一手毫不客氣搭在她的腰上,兩人曖昧無比。
「放開我。」身為一個尚未出嫁的黃花大閨女,從小又做慣了粗重活,白雪從未和任何男子有過這麼近距離的接觸,不免侷促不安,便死命掙扎。
似發現她的不安,小夥子放開她的肩,手指按上她的唇,說道:「彼其之子美如玉,姑娘定不會如尋常鄉野蠢婦般高聲吶喊、四處聲張,對吧?」
「這、是在說我?」白雪眨了眨眼睛,這個小夥子行跡雖然可疑,但長得可真是……一表人才!
小夥子雖然窩在炭車裡,衣衫襤褸、蓬頭垢面,臉上黑一塊灰一塊,但他有一雙自信滿滿的眼睛,還有一張招人喜歡的皮相,雖然沒有亮麗衣裝,但仔細一看,眼角眉梢帶著淺淺的笑意,似笑非笑,十足風流,實在稱得上美男子。
小夥子的眼神愈發深邃了,他壓低嗓子,聲音充滿磁性,「此處除了姑娘之外,這裡難道有第二個氣質脫俗、才貌出眾的天仙?」
讓人這麼一讚,白雪心醉的飄飄欲仙,「可是我是個鄉下姑娘,成天燒炭,手都粗了。」
「讓我看看。」小夥子搶過白雪的手,定神細視,心疼地揉著,「多可惜啊,這麼美的一雙手,姑娘該拿的不是炭火,而是那一束束嬌豔欲滴的鮮花。」
「公子……」白雪頭暈目眩,只覺得自己飄飄欲醉,幾乎要昏迷了。
「你這登徒子,快放開我孫女!」朱老丈在一旁簡直看不下去,哪裡來的狂蜂浪蝶,淨說些噁心巴拉的混帳話,怒道:「你要是再口沒遮攔,我就……」
小夥子眼明手快,一把抓住朱老丈,及時搶下那塊即將要往他頭上砸的木炭,正色道:「這位老丈,我看你不是一般人。」
小夥子緊接著又說道:「實不相瞞,在下曾讀過幾年書,會算文王卦,我看老丈的面相,炯炯有神、氣宇軒昂,是福澤深厚之人,不會久居人下。」
「真的嗎?可我沒讀過書,大字不識幾個,這輩子只會砍柴。」
小夥子轉過身去,掐指一算,面色凝重,朱老丈趕緊繞到他面前,小夥子又轉過去,背對著他,伸出另一隻手凌空比畫,不知算些什麼。
「大喜大喜,大大的喜事啊!」算罷,小夥子又轉了回來,整衫斂容,對著朱老丈深深一揖,姿勢標準而優美,「真是恭喜老丈了。」
「喜從何來?」
「我方才掐指一算,老丈今日出門遇貴人,這砍柴燒炭的工作,恐怕不必再做了。」
「咦,真的嗎?」朱老丈和白雪面面相覷,皆不知所以。
「這樣吧,今日相逢即是有緣,我給兩位指條明路。」小夥子指著城南守位站崗處,煞有其事地說道:「南方屬火,老丈以燒炭為生,日正當中出南門,火德大盛,這是上上吉兆,是貴人相助之相。」
「貴人?」
「接下來的話我只說一次,老丈記牢了。」
「是是,先生請講。」
小夥子一下升級成先生了。他遙指南方,極目窮盡,沉聲道:「貴人在南,老丈身上應配戴紅色事物,例如腰帶,可順著南方走,出城三里,遇水便往左轉,如此大事可定。」
朱老丈半信半疑,問道:「先生所言不假?」
小夥子瞪大眼,哀傷地瞧著朱老丈,嘴唇稍動,似要說些什麼,但終究隻字未提,垂下長長的睫毛,嘆道:「老丈既然不信,便算在下多嘴了。」
小夥子本就生得好看,如今神色哀戚、鬱鬱寡歡,一副受盡委屈的模樣,惹得朱老丈惻隱之心大動,所有猜疑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。
「先生勿悲,是老朽錯了!」朱老丈在心裡暗罵自己迂闊,眼前這名少年分明是個品行高潔、飽讀詩書之人,像這種熱心助人又忠厚善良的年輕人,現在社會上已經不多見了,自己還這樣猜忌他、懷疑他,雖說世風日下,但小夥子分文未取,又不曾從自己身上得到什麼好處,怎麼能老把人往壞處想?
思即此,朱老丈更覺得自己壞透了,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,急忙對小夥子作揖拜謝道:「多謝先生指點,老朽若得遇貴人,發跡之後,定要重重達謝先生,不知何處去尋?」
「大恩不言謝,在下祝老丈大吉大利,萬事如意。」小夥子又是輕輕一笑,揮揮手,飄然而去,留下癡癡悵望的朱老丈和白雪。
「施恩不望報,今日老朽才見識到何謂真正的讀書人。」
「多情而不濫情,白雪今日也見識到何謂真正的君子。」
祖孫倆目送那漸行漸遠的背影,高挑清冷的身形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,多麼超然,多麼獨立!紅塵如夢,他便像一陣煙霧般,來去不溜蹤影,留下幾許欲說還休的線索,有如春風拂面,教人心馳神往不已。
長安的春花,又紅了一季。
* * *
「唉,免錢的破車坐了這麼久,累得本公子腰都快斷啦。」不過才過了一條街,小夥子方才風度翩翩的模樣已蕩然無存,很沒有氣質地坐在路邊納涼,也不顧旁人側目。
裝模作樣的走了好一陣子之後,確定沒有人追來,小夥子吃力地垂著肩膀,自言自語,「虧我反應快,一路上能言善道,才都有免錢的車子坐,不然就我那幾毛家當,買不了馬,也僱不起車子,就靠一雙腳,還不知走到猴年馬月。」
一邊揉著酸痛的屁股,一邊瞪大眼睛四處張望,小夥子一臉興奮之色,喜道:「這裡便是我日思夜想的長安嗎?」
城門高聳,巷道寬闊,方方正正的長安大街肅穆莊嚴,在烈日的照耀下顯得格外氣派。小夥子開心地在街上走著,東逛逛,西看看,大街上人潮洶湧、車水馬龍,即便停在原地不動,都會不自覺被人群推著往前。
長安建城已近百年,據說前朝隋文帝建國,原本打算定都於漢代長安舊城,後來因原本的城池破敗已不堪使用,再加上水源污染嚴重,便在長安城東南龍首塬南面另選一塊川原秀麗、卉物滋阜的風水寶地建造新都,並定名為「大興」。
大興城由天下第一的建築師宇文愷主持興建事宜,費時九月建成,可惜這位皇帝沒有享受新都太久,很快便駕崩了。隋文帝死後,其子隋煬帝即位,但這位新君好大喜功、窮極奢侈,一生以享福作樂為目標,尤其喜愛江南美女,為了一親芳澤之便,他不惜重金開鑿運河數條,以水路打通南北交通,並於大興宮外增建「外郭城」,至此,大興城雕樑畫棟,美若天上仙宮。
可惜城郭雖美,隋煬帝卻暴虐無道,致使楊氏君天下兩代而亡,後來太原李氏承受天命,高祖李淵建立唐朝,將「大興」之名重新改回「長安」,一來有繼承漢家正統之意,二來也意味著李氏政權長治久安,將會在位治世萬萬年。
高祖駕崩之後,後代繼位的皇帝繼續增建長安城,太宗年間新蓋「大明宮」一座,玄宗年間又添「興慶宮」一座,數代積累下來,城池的規模已遠遠超越前朝,人口更多達百萬之巨,千古以來從未出現過這麼繁華的城市,大唐國力之盛到達了頂點。
「朱雀大街、朱雀大街!朱雀大街在哪兒呢?」
長安最熱鬧的地方便是朱雀大街,小夥子隨便拉了個路人問路,卻換來一陣嗤笑,「小子,你走的這條就是啦!」
據說當年宇文愷將長安建為一座長型對稱宮闕,達官顯貴與富商大賈們為得天恩,喜歡擇皇城周圍居住,放眼整座長安,最熱鬧之處當為城南,皇城之南有門三座,名曰「朱雀門」、「上安門」、「含光門」,其中朱雀門位於城南正中,出了此門便是名聞天下的「朱雀大街」。
朱雀大街為長安城之中心,位在南北中軸線上,由此又衍生出東西向的岔道七條、南北向的岔道五條,沿著朱雀大街行走,可以貫穿整座長安,街邊與岔道之間分布著中央官署和太廟、社稷等祭祀建築,是全天下最熱鬧的地方。
「這裡實在是太美了,難怪許多文人來了長安以後,一生便不想走了。」
小夥子走在朱雀大街上,被眼前繁華炫目所迷,許多工程正在進行,一座又一座的客棧酒樓高高築起,可與烈日爭輝。路邊雜耍的胡人表演著中原未見的戲法,酒肆裡的胡姬不若中原女子內斂害羞,大大方方地站在街邊招攬生意,當壚美酒一醰一醰舀起,教人未飲便先醉了一片。
「舅舅常說安史亂後長安已大不如前,衰敗後尚能如此,那麼全盛時期的長安又是什麼樣子?」
唐玄宗天寶十四年,安史亂起。翌年,安祿山叛軍先攻潼關、後陷長安,玄宗聞訊倉皇出逃,行至馬嵬驛時,六軍誅國忠、縊貴妃,玄宗惶惶南北、碌碌西東,禪位皇太子李亨,是為唐肅宗。當地民眾護送肅宗北上靈武,安祿山則稱王天下,自號「大燕皇帝」,改元聖武。
天子出逃期間,長安無主、叛軍肆虐,幸有名將郭子儀率軍平亂,先後收復洛陽、長安兩京。安史之亂歷時七年,唐朝由盛轉衰,美若天上仙宮的九重城闕城再也不復當年盛況,它飽經戰火蹂躪,好似美人暮遲,在無情的鐵蹄下碎成一片一片,隨著大唐的國力煙消雲散,一朝齏粉,隨風飛逝。
「也罷,我既降生此世,冥冥中自有天數,雖未能親眼一睹貞觀、開元之盛,今日所見卻也不差。」小夥子一向樂觀,仍然嘻嘻哈哈逛著長安城,一派爽朗豪邁。
「只是我來此是要應試的,舅舅與母親再三吩咐,要我務必考取功名光宗耀祖,本朝科考素有通榜之風,須尋名流干投行卷,前朝有王右丞獻〈鬱輪袍〉,本朝又有白樂天『野火燒不盡,春風吹又生』之警句,我一介寒門、舉目無親,又要投至何處?」
正在苦思之際,忽聽得一過往路人作書生打扮,閒談道:「快點哪,王公子今日在將進酒結社賦詩,整個長安城喊得出名字的都去了,咱們也快點去搶個好位置,免得去晚了沒戲看。」
另一書生與他並肩而行,哂笑道:「將進酒什麼地方?一進門銀子就像水一樣,白花花地流出去,樣樣都要錢,尋常人哪裡進得去。」
「無妨,今日王公子包下整棟將進酒,人人皆可入內一觀,以文會友,不要你一文銀子,自有人買單。」
「有這麼好的事?」
「依我之見,定是今屆恩科將至,春榜動,士子們都想造勢增加知名度,弄這個場子名為鬥詩,實則想要出名,讓考官們對自己有印象。」
「那王公子不是吏部尚書之子?只要他父親為他說項,將他的詩文拿給文壇領袖一觀,上榜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,何須多此一舉?」
「豪門嘛,總喜歡做一些特異之舉,你以為人人都像白學士,都寫得一首好詩,可以『有句如此,居有何難』?不世出的大才也就那幾個,餘人行卷干謁,多半是博個美名,塑造雅好詩賦的形象,盼能中舉吧。」
「這豈不是沽名釣譽?」
「這話是你說的,我可沒說喔。」
「哈哈哈,都不說了,咱們這就去將進酒,湊個熱鬧。」
「兩位兄台止步。」兩個書生聊得正開心,忽然一個年輕小夥子從天而降,不知哪裡竄出來的,大喇喇擋住他們去路,嘻嘻哈哈道:「兩位兄台,方才你們說的那間將進酒怎麼去?」
「你偷聽我們講話!」
小夥子聳聳肩,一臉無辜,「兩位高談闊論,說得喜上眉梢,聲音大得方圓十里都聽得見,我只是剛好站在兩位旁邊,用不著『偷』便聽見了。」
「你!」
「唉,問個路而已,火氣何必這麼大。」
「就你這樣子,城外打柴的吧,去將進酒有何貴幹?」
「兩位這副尊容都敢進去,我有何不敢?」
「你、你繞彎子罵我等!」
書生氣將不過,正欲再辯,同行的另一名書生勸道:「算了,聖人說非禮勿言,與此等油嘴滑舌之人更無須多作口舌之爭,我們還是快去,免得沒位子坐,豈非得不償失。」
「慢著。」見兩名書生掉頭就走,小夥子再次張開雙手攔下,「兩位看樣子都是讀書人,我也讀過幾年書,與兩位一樣都是聖賢之徒,何不行行方便?」
「將進酒只招待達官貴人,縱然今日情況特殊,像你這樣衣衫不整之人,去了也會被當作乞丐擋在門外,你若想入內一觀,勸你還是先置辦一套新衣再去吧。」
「置辦一套新衣……」小夥子皺眉苦思,無意間抬頭,正好見到對街「錦雲軒」三個大字招牌掛在眼前,進進出出全是衣著光鮮的太太小姐,小二們都在門口招攬生意,不是賣布裁衣的又是什麼?
看看自己一身髒,自古以來都是人要衣裝佛要金裝,雖然自認為文壓太白才勝子建,又兼有擲果風采、側帽氣度,但若不弄一套像樣的衣服穿,恐怕在才名傳遍長安之前,要先另類的「名揚天下」了。
「也罷,是時候該置辦一套新衣了。」小夥子微微一笑,當即跨過大街,走入錦雲軒。
* * *
「店家,快點啊,把你們店裡現成已裁好的衣服拿出來,要絲的不要綢的,本公子急著用!」
「這位客倌,您……」
貴客臨門,本該令人笑得闔不容嘴,可如今這位客人全身骯髒、衣衫粗俗,怎麼看都是阮囊羞澀的主;但他偏又生得人模人樣,眉目間自信滿滿,口氣也不小,倒像是落難的貴族,小二哥打量了半天,實在看不出什麼來路,只好去後堂請出掌櫃親自出馬。
小夥子拍了一下桌子,氣呼呼的,吼道:「人呢!還不快把東西拿上來!」
「就來,就來。」掌櫃的果然見多識廣,倒了一杯熱茶,送上幾套中等價位的成衣,一邊和小夥子周旋著:「這位公子,好面生啊,怎麼稱呼?」
小夥子一邊翻撿衣物,一邊嘆氣道:「別提了,真晦氣,我家那婆娘今日不知發的什麼瘋,竟把我從車上推下來,跌進爛泥坑了,而且掉頭就走,真把我扔在那裡,子曰:『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。』於我心有戚戚焉哪。」
「這、尊夫人脾氣也忒大了。」
「不過就是與教坊的薛姑娘路上碰見了,人家姑娘有禮,與我問安,家裡那潑婦打翻了醋罈子,揪著我耳朵問我昨晚上哪兒了,我答得不順她心意,她便推我下車,眼睜睜看我摔在爛泥巴裡,又不許小廝來扶,還把人遣走了,存心鬧我笑話。」
教坊名伎薛濤,素有「長安第一美人」之稱,此女有沉魚落雁之貌、閉月羞花之容,工琵琶、善音律、通詩文、精書畫,其父薛鄖本為朝廷命官,父亡後與母相依為命,家道中落,不得已淪落樂籍,多少王孫公子為她癡迷,日夜徘徊教坊不肯離去,只願見她一面。
薛濤心性高潔、淡泊名利,雖淪落風塵,卻不與俗同,自有一股高貴清雅的氣質,當時的劍南西川節度使韋皋十分喜愛薛濤,多次將其召到帥府侍宴賦詩,還突發奇想授予薛濤「校書」一職,雖然上表朝廷未被准奏,但「薛校書」之名不脛而走,廣為流傳。
掌櫃眨了眨眼睛,「公子既與薛姑娘相熟,想必非富即貴。」
小夥子笑而不答,只是對著掌櫃微笑,十足竊玉偷香的模樣。
「公子別閒著啊,多看看,這幾套可還滿意?」掌櫃也跟著笑,而且笑得眼睛都彎了,趕緊在後邊揮手比劃,暗示下人把眼前這些衣服都撤了,另換上一批高級材質。
「嗯、尚可,情況緊急,湊合著穿也成。」
小夥子眼光甚好,挑了一件黑色真絲繡竹紋大氅,配玉牙腰帶,佐以環琅佩飾,他本就生得好看,如今衣裝打扮起來,更是風度翩翩、氣宇軒昂,儀表氣韻不一不是上佳,店裡挑選的姑娘小姐們都不自覺停下動作,偷偷打量他。
「公子果然一表人才啊!」掌櫃愈發殷勤了,不僅將稍涼的熱茶撤下,趕緊命人添上一杯新的,連茶葉都跳了兩個等級,換成四日前從江南加急送來的雨前龍井,「尊夫人愛夫心切,雖然舉指失儀,卻看得出對公子十分在意。」
「什麼舉指失儀,那婆娘太過分!要不是忌憚著岳丈,回頭休了她。」
「尊夫人家裡是……?」
「范陽盧氏。」
「公子好福氣,娶了五姓女啊!」
小夥子一甩衣袖,頗不以為然,「哼!她明知我與王兄有約,今日正午時分必到將進酒,卻偏偏推我入泥巴,連個小廝也不留,我狼狽被萬分,眼下走回府裡換裝也遲了,只好拖著一身髒,隨便找間店把衣服換了,現如今我還趕著要赴詩會呢。」
「原來公子是風雲詩社中人,將進酒那邊熱鬧的很,消息傳得滿大街都知道了。」掌櫃一邊奉承,一邊歡喜在心裡,暗忖釣了一條大肥魚上鉤。
「糟糕,就快遲到了,這會沒工夫和你說話,多少銀子記帳上,等會兒送來將進酒。」
「是是是,請問公子大名?」
小夥子正要回答,卻忽然被人打斷了,「掌櫃的好記性,這樣大富大貴的公子卻沒記著,不怕跑了財神爺。」
如銀鈴般的笑聲在耳邊響起,接著便聞到一股幽香,美麗的姑娘翩翩走來,身著淡紫色霓裳,對著小夥子淺淺微笑:「公子,今早的事害你受累了,都是奴家不是,這便向你賠禮。」
「你……」
姑娘一抬頭,膚如凝脂、眼若星雲,髮如檀木、腰如楊柳,一點朱唇殷似血,整個人彷彿一樽精雕玉琢的藝術品,美得不似人間來。
見小夥子還在發楞,姑娘又是盈盈一笑,「怎麼,早上才見過的,現在便忘了,教人好不傷心哪。」
「薛、薛姑娘!」
小夥子那雙眼珠子瞪得幾乎掉到地上了,眼前這位,莫非就是艷名滿天下的長安第一名伎,有「女校書」之稱的薛濤?
「薛濤見過公子。」
「呵呵……我倆真是有緣……」小夥子心裡在泣血,他是走了什麼霉運啊,一輩子胡說八道靠張嘴縱橫天下,何曾踢過鐵板?這會兒瞎扯過頭了,正主兒居然就在自己眼前,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,歪打正著啊。
掌櫃在旁問道:「薛校書可有挑到滿意的?」
「有,看上眼的憐兒都記下了,等會兒勞煩掌櫃和她核對,樣式和布料的搭配她會細講。」
婢女憐兒微微點頭,向掌櫃示意無誤。
「姑娘竟然也在錦雲軒,真有緣啊。」小夥子乾笑兩聲,一邊敷衍應對,一邊在心裡推敲,眼前這場子該怎麼收才圓得過去。
看樣子,這位薛濤姑娘八成早就在店裡,而且還是常客,如此身分的名媛,後堂怕是有雅間一類的寧靜內室供她細選,方才自己說得天花亂墜,掌櫃也不起疑,想必是知道薛濤就在堂後,若是有假,自然被戳穿。
小夥子在心裡暗罵了聲長安人奸詐,又慶幸自己好運,看來這薛濤姑娘是有意幫自己圓謊啊。
「公子為夫人所累,實在是奴家惹出的,往日公子也曾贈送奴家許多財物,奴家正盼望著,要尋一樣襯得起公子身分的禮物回贈,苦惱許久也想不出來,今日天可憐見,有了這樣的機緣,這衣服便算是奴家送給公子了。」
薛濤話一說完,憐兒馬上掏出錢袋,說道:「掌櫃的,小姐今日所選的布料,還有公子的衣物,在此一並結清。」
小夥子笑得十分尷尬,「這、本公子一生從沒讓姑娘家幫我結過帳啊,哈哈哈……」
「惟有如此,才會刻骨銘心,公子便永遠忘不了我了。」
小夥子還沒弄清楚薛濤此舉用意,已被美人挽住手,拉著他走出錦雲軒。
【請勿以任何形式轉載本文,君子請自重】 目錄←本頁→02